等了五年，终于，他站在了他的对面。

与白墨玉和何玉的对决之后，唐星耀疲惫不堪，他本可以等到明日再与木凌对决，但当他看到木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，他立刻感觉血脉贲张，心咚咚地敲。那些疲惫不过是火山口的碎尘，对，他的身体里有一座火山，即将喷涌而出。

(资料图)

他一刻也等不了了。

木凌缓缓走向擂台，站到他的对面，表情木然，冷冷地道，“可以开始了吗？”

唐星耀瞪着他，要把他瞪穿一样瞪着他。

五年前，他的父亲唐丙便是站在他现在这个位置，木凌也站在五年前他所站的地方。

什么也没有做，什么也没有发生，唐丙和木凌只是站在那儿。所有人都在等待两人过招。

不过片刻，唐丙突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，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
木凌表情冷漠，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。

众人愕然，雪女第一个飞上擂台，她半跪在地，向唐丙输送雪灵之力，蓝色的雪灵微光并未落进唐丙的身体，而是从他的身上滑落开去。

众人都围了上去，医堂堂主摸了摸唐丙的脉搏，探了探他的鼻息，然后摇了摇头，最后悲痛地哭喊道，“雪主已经走了。”

众人静默。

“你这个庸医，你说谎，你离我父亲远点。”

唐星耀推开人群，跪在唐丙的身边，抱起他。

“父亲，你快起来，快站起来，这么多人，你怎么睡着了。”

他扶起唐丙，在他耳边大声喊叫。

“父亲，你可是雪主，没有人能够打败的雪主，你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！”

然而，身边的人没有应答。

“星耀，雪主他已经……”雪女说道。

“不，雪女，我爹是假装的，”他晃动着唐丙的身体，“父亲，所有人都在看着你，你快醒过来啊。”

“他已经走了。”一个木然的声音说道。

“你说什么！”唐星耀转过头，便看到了冷如冰霜的木凌。

“他已经走了。”木凌一字一字地说道。

“你对他做了什么！”唐星耀手中突然生出一把冰刃，刃尖闪着白光，突刺向凌，凌不躲不避，刃尖距凌三寸之时，突然粉碎，化为齑粉。

同样化为齑粉的，还有唐丙的身体。

在雪域，一旦成为雪士，死后肉体消散，魂入冰源。

唐丙是真的死了。

纷纷扬扬如细雪一般，唐星耀呆立在那里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

“雪女，我可以走了吗？”木凌问道。

雪女沉默半刻，点了点头。

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，木凌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平静自若地离开了。

唐星耀瞪着木凌的背影，狠咬牙关，紧握双拳，暗暗下定决心：他一定要把这块木头千刀万剐，劈成粉末。

“可以开始了。”唐星耀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
“你想见你父亲吗？”木凌淡淡地说道。

“见我父亲？”唐星耀冷笑道，“你以为你能像杀死我父亲那样杀死我吗？”

“你想见他吗？”木凌再次问道。

唐星耀控制不住体内的怒火，一只灵兽从他身体里飞了出来，是蓝色的鲲鹏，双翅一展，遮天蔽日，扭转乾坤。这是雪士们第一次看到唐星耀的灵兽，这也是他的杀手锏，在与何玉和白墨玉的对决中，他一直忍着没用，只为在此刻与木凌一战。

然而，这一切幻想在瞬间便破灭了。鲲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空中，突然化为齑粉，粉末纷纷扬扬……

唐星耀想起了唐丙，也是这样，碎成粉末，纷纷扬扬……

他感到绝望。

他不甘心。

他的双臂突然吐出两柄柔剑，一点寒芒，如蛇吐信，向着木凌绞杀而去。

这是唐星耀的最后一招。他想，无论灵术灵兵，还是召唤雪兽，只要使用雪灵之力，他都不可能是木凌的对手。所以他练习了柔剑，虽不符合规则，但他复仇心切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。

眼看着就要刺入木凌的身体，唐星耀却突然听到身体里传来咔咔咔的声音，脑中嗡嗡作响，他下意识觉得不好，身体却不能再动分毫。

他的心一凉，想到了他的鲲鹏，想到了他的父亲，那些纷纷扬扬的粉末……

难道就这样完了吗?

他的心确确实实是在跳动着,只是跳的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慢。

他缓慢地转动眼球，看向木凌，木凌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，直直地看向他，似乎还在等待他的回答。他看着木凌的眼睛，就像看向一个深渊，黑暗从深渊中弥漫出来，淹没了唐星耀。这时，一个亮点出现，亮点是从一个半掩的门户中传来的。木凌立在门口，推开门，亮光更亮了，木凌走进了那片亮光之中。

唐星耀不由自主地移动身体，他觉得自己变得轻盈起来，竟然走入了深渊之中。他回头望了一眼，看到自己的身体还留在原处，手中挥舞着两柄柔剑，剑尖对着木凌。

疑惑，震惊，恐惧……

唐星耀回头，门户已在眼前。他略一思忖，走进了那片亮光之中。

亮光之中有一段长长的通道，木凌并不在其中，唐星耀顺着墙壁，小心谨慎地往前走。

尽头是断崖，望不见对岸，空中悬浮着许多大殿。这些大殿中通，前后各有一座玉桥与其他大殿相连，缓缓转动着。离唐星耀最近的那个大殿，有一块牌匾，上面的文字奇特，他并不认识。

唐星耀观察一番，这里上不现顶，下不见底，悬浮的大殿数十座，向上向下，堆堆叠叠。

唐星耀对这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，却又说不出来。这时，他看到站在离他几步之远的木凌，木凌正看着前方悬浮的大殿。

唐星耀悄悄向木凌的方向靠近，见木凌没有反应，他想，要是那两柄柔剑还在，定要杀死这个仇人。突然，他感觉手中有两个硬硬的冰冰的东西，低头一看，正是他那两柄水蛇一样的柔剑。虽然有些诧异，但仇人近在眼前，唐星耀不自觉地又向前走了一步。

已到攻击范围之类，只需一击，木凌必死，大仇得报。

两柄柔剑蓄势待发，可迟迟等不到主人的推力。

“喂，这是什么鬼地方！”唐星耀吼道。

偷袭非君子之为，唐星耀虽报仇心切，但终究下不了手。

木凌侧过脸，看了一眼唐星耀，什么也没有说，又转过头去看悬浮的大殿。

“喂，你是木头吗？”唐星耀一剑如钩，一剑如弦，“我们的对决还没有结束，再来。”

“你杀不了我。”木凌淡淡地说道。

“我要出招了。”唐星耀气道。

铿然一声，两柄柔剑一前一后刺入木凌的胸膛，剑尾从背后钻了出来。

唐星耀感觉怪怪的，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握剑的手。

木凌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，他握住剑柄，将两柄剑缓缓抽出，伤口在剑抽出的一瞬间便愈合了。

“你，你究竟是什么怪物？！”唐星耀连退几步，愕然道。

木凌将剑揉成一团，放在掌中一吹，竟如蒲公英一样被吹散开去。

“我已经说过，你杀不死我。”木凌说道。

“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？！”唐星耀有些抓狂。

木凌没有回答，往崖前走去。

离他们最近的大殿的玉桥，已经转离二人，木凌再往前走一步，便会跌入万丈深渊。

唐星耀伸出手想要去拦，木凌已经走到空中，却并没有跌下去，而是稳稳的站在那里。

木凌转过身，伸出手，对唐星耀说道，“我带你去见你父亲。”

看着木凌伸出的手，唐星耀感觉懵懵的。他的脑中闪过一连串的问题，而最重要的问题是，他还活着吗？

“喂，如果要死，你能不能让我死的明白些？”唐星耀几乎是哀求的语气。

“你没有死。”

“我还活着？”

木凌摇了摇头。

“我死了？”

木凌又摇了摇头。

“那我是不生不死？”

木凌点了点头，“你处在生与死的边缘。”

“你为什么不直接杀死我，像杀死我父亲那样。”

“我带你去见他，见到他你就知道了。”

犹豫片刻，唐星耀咬了咬嘴唇，试探性的往空中跨了一步。木凌的手突然抓过来。把他拉到半空之中。

他并没有如自己想的那样掉下去，发现自己能够站稳后，他立马松开了木凌的手，他感觉自己的手心里满满都是汗水，而木凌的手是冰冰凉凉的。

“跟着我走，不怕。”木凌说道。

唐星耀一愣，随即说道，“你哪里看出我怕了？”

木凌抬起脚，向上走了一步，立马便高出了唐星耀一截。唐星耀也跟着走了一步，脚下像有无形的台阶一样。

两人一直向着上方走，在大殿中穿行，唐星耀发现，刚才看到原本处于同一高度的大殿，现在却高低错落，下面的大殿隐入黑暗中，越往上走大殿的数量越少。这些大殿在深渊中慢慢旋转，殿中昏暗，看不清有什么，木凌走入一处大殿之中，唐星耀赶紧跟上。

唐星耀来到那处大殿前，大殿的门开着，他便走了进去。来到殿中，他发现里面比从外面看上去大了许多，也明亮的多。殿中全为冰玉，精雕细琢，巧夺天工，流光溢彩，美轮美奂。殿中一口井尤为显眼，井边刻着奇怪的文字，一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。

这一切，对唐星耀来说，太熟悉不过了。这里是冰塬，这里是他获取雪灵之力的第十七殿，也是他召唤出蓝鲲鹏的地方。

在雪域，若想成为雪士，需能先打开第二层眼睑，看到万物之中的蓝色雪灵。而这，只是具备了进入雪殿的资格。要成为真正的雪士，需要开启通往冰塬的大门。

那扇大门，就在雪女体内。

在雪女的引导下，雪士进入冥想状态，进入无边的虚无之中，雪士需要在黑暗中找到大门的入口，找到大门后，雪女便会出现，拿着钥匙打开大门，引着雪士进入门中，门内依旧是黑暗一片，什么也没有，只能听到雪女的脚步声，走一段长长的路，才能看到亮光，亮光是一座桥上的灯光发出的，走过桥后，会有一座大殿亮起来，而那座桥会熄灭，消失在黑暗之中。大殿的中心有一口深井，井里有各种机关，只有打开机关，才能汲取雪灵。当深井里的雪灵所剩无几时，大殿的光会熄灭，另一座桥会亮起，雪士走过桥，进入下一个大殿之中。

这些大殿一个连接着一个，一直通向无尽的黑暗之中。

对雪士来说，能进入殿数的多少，是判断他们能力的一个重要标志。

那段长长的通道，这些悬浮的大殿，雪士在出通道的时候，走上不同的桥，进入不同的大殿，所汲雪灵才会各有不同，所习灵术才会各有所长。

如果这一切都亮起来，这分明就是同一个地方，这里是雪士进入的冰塬之地。

“原来这里是这样。”唐星耀自言自语道，“所以，木凌说，处在生与死的边缘，是说我的灵魂脱离了身体，来到了这里。”

唐星耀这才想起木凌，木凌已经在他头顶上，如中指大小。

他快步向上奔去，跟上木凌，两人来到最后一个大殿之中。

这个大殿呈棱柱形状，墙体透明，如冰一样。殿顶如穹，上面生长着一颗巨树，枝桠繁盛，却没有一片叶子，上面结满了圆圆的白色果子。

“这是什么地方？”唐星耀问道。

“五年前，我和你父亲来过这里。”木凌透过冰墙，看着远处。

远处是白茫茫的大雾，雾里隐约可见高山的轮廓。

“然后呢？”唐星耀催促道。

“他们来了。”木凌伸出手，指着前方说道。

唐星耀说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，白雾中有几个人，通体蓝色，生有双翅，每个人手中端着一个盘子。

“他们是谁？”唐星耀本能地后退了几步。

“我看到雪主了。”木凌说道。

“雪主，我的父亲？”唐星耀吃惊道。

木凌点点头。

唐星耀走到墙边，仔细地看那几个人，他们正缓缓走来，其中一人眉清目朗，颧骨突出，分明就是他的父亲唐丙。

“父亲，父亲……”唐星耀大声喊道。

外面的人并未注意两人，径直朝穹顶的大树飞去。

“父亲，是我……”唐星耀捶打着墙面。

“不可如此。”木凌出手制止了他。

“为什么，我的父亲就在外面，我要带他回来。”唐星耀甩开木凌的手。

“如果你出了这里，你就再也回不来了。”木凌紧握着他的手。

“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。”

“你先冷静。”

“我父亲就在外面，你叫我怎么冷静。”唐星耀吼道。

“我会把你父亲救回来的，你相信我。”木凌大声说道。

没想到木凌会大声说话，更没想到木凌会说救他父亲，看着木凌的眼睛，唐星耀甚至感到一丝真诚。

“你怎么救我父亲？”

“你先看他们。”

他们的头顶，那群人正在采摘果实，那些果实着实奇怪，原本是白白的圆圆的，可一摘下来，就变成五颜六色的了。

“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，我会为你一一解答，我会救你父亲，但不是今日。”

那群人的盘子里装满了果子后，便飞走了。唐星耀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父亲，直到再也看不到，才缓缓说道，“五年前，你对我父亲，究竟做了什么？”

“五年前，我带着你父亲来到这里，树上也有人在采果子，有一个果子掉下来，雪主伸手去拿，外面的人伸手来捡，两个手碰到一起，雪主被拉了出去。”

“那边是雪灵国？”唐星耀怀疑地看向木凌。

“我可能去过那里，我有一段记忆，我走在在一个深深的山谷之中，两边的山笔直地插入天空，天空被分割成一条长长的蓝色布带。山体白雪皑皑，庄严肃穆。可等我走近些看，我看见山上立着一个个箱子，一个挨着一个，一层挨着一层，密密麻麻，整座大山都是由箱子堆起来的，这样的大山不计其数，空中有我们刚才看到的那种人，蓝色的，长有翅膀的，他们端着食物，送到一个个箱子前，我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，但我时常会想起这段记忆。我们雪士，死后皆肉体消散，魂入冰塬，既然看到你的父亲，我想，那些蓝色的长有翅膀的人，会不会是我们的魂？”

没等唐星耀回答，木凌继续说道，“我和你们一开始就不一样，我是森林之子，是木族在林海之北常羲夫人的石像下发现的，那是去极北之地的最后一片森林，他们发现我时，我已经独自在那片森林生活了五年。这五年间，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长大的，只是常羲夫人的石像下总有吃不完的东西，都是森林里的动物们送来的，睡在石像下也不冷，那片森林里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类，当他们发现我时，他能把我带回临海，把我当做奇迹，称我为森林之子。后来我见到一名雪士，知道了冰塬的存在。可与他不同，与所有的雪士不同，你们进入冰塬需要雪女的引导，但我不用，冰塬的门一直对我敞开，所有的大殿可以随意进出，所有的雪井都没有限制，我能复现出你们的灵冰灵术，就是灵兽我也能唤出，没有雪士能胜过我。”

“你究竟是什么东西？”唐星耀对眼前的人起了兴趣。

“我究竟是什么东西？我也想知道，所以我要去雪灵国。”

“三百年前，常羲夫人越极北之地，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
“我和常羲夫人不一样。”

“常羲夫人是最厉害的雪士，现在还流传着她的神迹。”

“她是一个人，我有同伴，你愿意和我同去吗？”

“我？”唐星耀惊到，“我为什么要和你同去？”

“你不想知道这棵树上结的是果子是什么吗？常羲夫人为什么没有回来？我们雪士死后的魂魄在干什么？我是什么东西，以及你的父亲……”

“我可以去，”唐星耀打断道，“什么时候？”

“等到冬天过去了。”

“现在才夏天，为什么要那么久？”

“我们还有两个同伴，一个是七公子白辰楫，一个是沛丰大陆来的浮人周垒。七公子的母亲是常羲夫人的后裔，堡主已同意让七公子同去，一为拜供雪灵国主，一为寻找常羲夫人。另外，七公子聪慧过人，有勇有谋，不是雪士，不会受制于雪灵之力。浮人周垒来自异域，有诸多奇术异宝，常常出人意料，又擅记录，我已邀请过他，他与或霍海上的若翾岛有约，需要在他们冬季之日返岛观礼，我们正好在这半年间做好充足准备。”

“霍海为万恶之流，这个周垒能行吗？”

“荷生于淤泥而不染，霍海上漂浮的七岛，也有可能是荷花。周垒不是一个人，他的身后有一个庞大的冬青馆，此行缺他不可，等你和周垒深交之后便会明白。”

“难得见你说这么多话，”唐星耀伸出手，“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。”

木凌握住他的手，他感觉周围的事物在飞速旋转，终于，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。

在众人眼中，剑尖如蛇吐信，离木凌只有毫距，但突然之间转了方向，回旋入鞘。

“我输了。”唐星耀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，向木凌一拜。